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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随记 (《昔时少年远》的IF番外)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澄澈空明,心安即归处。

昔时少年远:

本文可看做《昔时少年远》的IF番外。


文章可温馨治愈,也可细思极恐。同正文番外终章一样,甜还是虐,君自选取。


感谢 @瞻七七 这个脑洞可以说算是我二人一点一点扩大,构思,讨论出来的,虽然文字是我写的,但是 @瞻七七 提供了很多思路与意见,还帮我校对错字、语句用词。所以,这文等于是我二人合写的。




清泉随记




三声磬,三声钟,早课完毕,僧人们三三两两零散但有序地走出大殿。


此刻,晨曦已经透过松枝间的缝隙。深吸一口晨间空气,檀香味中的凉爽,叫人无来由地生出一种轻圌松和愉悦。


通林瞄见僧值僧已经离开,放松了端正的脊骨,张圌开双臂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满足的放下手臂时,不想打中了旁边经过的人。通林忙收手臂:“抱歉,抱……”


看清被自己打中的人,通林脸上闪过一丝说不清的颜色,嘴瘪到一半又放松,眼皮子抬了抬,终还是忍住了没把那个白眼翻出来:“哦,澄空师啊。”


澄空轻笑了笑,毫不在意通林隐在眼中的不屑与挑衅,抬步继续往前走。


站在一旁的通山敲敲通林的光头:“你莫又找不自在哦,这回你遭罚喽,我和通泉不得陪你了哦!”


通泉也附和:“师圌兄,额说你这又是想干啥呢嘛?师父常说,放圌下圌屠圌刀立地成佛,澄空是澄空,明德是明德……”


通林拍开通山还按在他脑袋上的手:“俺弄啥了?恁俩就这儿左一句,右一句。”


通山望见方丈无想也走出了大殿,忙拉着通林朝药局走:“你那天借着比武切磋的时候打了澄空一拳,方丈罚你面壁你还没吸取教训?别个不晓得,你还不晓得澄空和方丈是啥子关系?莫不说他没出家你打不得他,现在他出家了,和我们是同圌门,你还天天跟他毛起,你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你是在给方丈找麻烦。”


通林停下脚步,有些怔楞地看着比他高大的通山:“恁说啥嘞?俺咋给方丈找麻烦了?”


通山叹息一声:“你这脑壳真的瓜,只要涉及到澄空,随便方丈咋个处置,别个看来都是方丈在偏袒澄空——除非是不晓得他们之间关系的人。你这天天跟澄空不对付,晓得那些过往的人咋个看方丈?不晓得的人会不会圌议论、打听?议论来议论去,闲话就会出来,你说,你是不是在给方丈找麻烦?”


通林望着径直去向后面僧寮的无想,挠挠头:“俺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就是忘不掉他是明德。一看见他就会想起那些遇圌难的铜人师伯,想起正行师伯,想起通心,俺心里就难过。”


通泉听见这话没说什么,但也低下了头。通山忙又继续拉着两个师圌弟往药局走:“好了好了。过去因,现在果,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一会儿首座还要考我们背药经,你就莫再想其他的了。”


三个和尚离开院落,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僧舍后靠近山脚下还有一间僧寮,原是修筑寺圌院工圌人住的地方,后来虽也有僧人住过,但因为太过背阴,夏季还好,阴凉,冬天就难耐了。加之先帝崇道轻佛,佛事萧条,僧人锐减,僧舍有富余,这间几近失修的寮房也就空置了许久。


无想推门而入,室内澄空刚换下海青,只着了短衫似乎在收拾着什么。


这间寮房本不大,至多也就七八单,可是只有澄空一人在这里,显得室内很是空旷。无想抬眼看了看长满霉花的屋顶,昨夜下了场雨,炕上、桌上、窗边的盆子都接了约莫半盆雨水。


将手中的药瓶置于桌上,无想端起水盆欲出屋泼水,忽听澄空说话:“墙根边有水缸,蓄起来,斋堂的师圌兄打去饮菜。”


无想依言将水都倒进缸中,又回到室内望着屋顶:“还是搬到前面去吧,这屋子也该修修了。”


澄空笑着拿出箱子里的冬衣:“方丈弘圌法利众,大开方便之门,此后定有四方信众前来,是该修缮一下了。”


无想见澄空晾晒冬衣,想着这才入夏不久,也不用这般早便晒衣服吧,有些疑惑地跟了出来:“你这是?”


澄空掸了掸衣服:“我准备去清泉寺挂单。”


无想怔住,澄空所说的清泉寺在百里之外深山中,是个极其小的寺圌院。据说是一名在该处隐居的居士发愿建起来的,但地方太过偏僻,人烟稀少,香火一直不旺圌盛,已经十多年没有人主持,几乎就是间破庙。无想知道这个地方,还是前些日子听一个游方的僧人说的。


自无想从宁波将重伤的明德悄然带回少林寺后,明德就在少林住下,直至得知严世蕃被斩后出家,他都没离开过少林半步。这几年,看着法号澄空的明德从最初的黯然颓唐到如今的淡然平和,无想心中不无欣慰。寺中一些僧人背后的微词无想不是不知道,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怕僧人不逞口舌,脸上的神色总能看得清楚。而前几日通林与澄空之间谈得上或谈不上的龃龉,他处罚通林面壁时正念偏头不语,正因垂目沉默,都是最好的例证。


无想是坦荡及坦然的,对于澄空和通林二人他并无分别心,换作任何一名弟圌子与同圌门斗狠他都不会视而不见。他不在意别人会如何看,也不在乎别人会如何说,他只做他该做的事。


明德的聪慧自不必说,他出家的时日虽然不多,修为已经超越了寺中不少僧人,就连正念也佩服他的悟性,说他极具慧根。


平日里澄空是低调的,甚至谦卑。给他剃度之前,寺内就有反圌对之声,无想知道不能怪那些反圌对的僧人们,当初明德对少林造成的伤害谁都忘不了。出家人也是人,没了贪、嗔、痴就都修成正果了。无想也能理解正念的担忧,在朝堂那里,明德已为国捐躯,但随着严党的倒圌台,明德这个铁杆严党更是板上钉钉,如非当初谎圌报他被炮击粉圌身圌碎圌骨,只怕还得开棺戮尸,所以一旦明德没死的消息泄圌露圌出去,少林寺无疑又会面圌临灭圌顶圌之圌灾。可对无想而言,明德不止是程闻道的生身父亲,他也是这世间的苍圌生,曾经的明大人作圌恶多端,但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了承宣布政使明德,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徘徊在地狱门口的游魂。他曾发下宏愿渡世间苍圌生,他无法拒绝一个急待拯救的灵魂。


剃度后,反圌对之声没有了,但那若有似无的抵触莫说澄空,连无想也隐隐能感觉到。僧人们虽不会说什么,可澄空的身边总会空出一片位置,念经时,他独坐,吃饭时,他一人。澄空自己不在意,无想也再不过问。


转机出现在澄空出家一年后,那一次辩经,可谓一鸣惊人。与平日里不作声的澄空不同,辩经场上的他滔滔不绝,引经据典从容自若。虽然最后因为有些偏离了正题而惜败,可要知道,与他辩经之人是修行近三十年的正印。自那日起,似乎大家才相信澄空真的是一心向佛。渐渐的,有僧人会与澄空说话,请教,他的身边也不会再出现莫名的空档。只是一旦离开辩经场,澄空又是那个低调的僧人,住在远离集体僧舍的破屋内。


而如今,一旦澄空上了辩经场,也就只有败火愿上前与他一较高下。


澄空在少林的日子是自在的,至少在无想看来如今的他不会因别人的言语态度生出烦恼。今天他突然提出要离开,使得无想很是困惑:“因着通林?”


澄空笑着摇摇头:“拳圌脚无眼,切磋时误伤在所难免。”抬头看着林间飞起的小鸟:“只是那日听游方的和尚说那清泉寺,我觉得那里的环境更适合我参禅。”


“你不是说,何处不能拜佛?”败火的声音突然传来,澄空与无想抬眼看去,只见他已经笑盈盈地走到了面前:“怎么如今又挑圌起地方了?”


澄空作势想了想:“我说过?我,何时说过?”


败火负手笑着:“何人说出的不重要,此刻此念因何而生?”


澄空摸圌摸自己的光头:“无他,只为舒坦。”


无想已进屋拿出了药瓶:“当下,还是先让身圌子舒坦吧。”


三人相视而笑,澄空也不推辞,解圌开短衫,任无想倒出药酒给他搓擦着胸口的淤血。听无想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启程,澄空答道:“待把药经抄完便走。”


“还差多少?”


“半本。”


搓擦药酒的手停了停,又继续:“没几日了。”


澄空看了看无想,略低了头轻笑:“多谢方丈这几年的教圌导。”


无想一时哑然,败火接过话去:“小灶给你开了如许多,怎不见你谢我?”


澄空瞥着败火:“自然是你没方丈教的好。”


败火好笑:“他是我弟圌子。”


澄空挑挑眉:“这与他教得比你好有关系吗?”


败火点点头:“说明我弟圌子教的不差。”


无想没参与二人玩笑斗嘴,只低头默默的,认真的给澄空活血。


走出僧舍院,败火叫住前方低头走着的无想:“不舍?”


无想捻着手中的念珠,看着墙角嫩绿的新芽:“清泉寺早断了香火,残破不堪,他一人前往,失了照顾。”


败火呵呵一笑:“不舍便是不舍,有何不能说?”


无想微红了脸,赧颜一笑:“师父提点的是。”


败火负手慢慢向前走着:“澄空的生活你不用担心,他这人,扔到荒山戈壁都能活下去。”


无想稍慢一步跟在败火身后:“我只是不愿,他做出此等选择是因为我。”


败火仰头呵呵笑了:“你愿与不愿,同他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关碍呢?自寻烦恼。”


无想点点头:“弟圌子终究还是没达到师父的境界。”


败火停住脚步,正色看着无想:“这次是澄空替你断掉烦恼。”


无想沉默一阵,双手合圌十:“弟圌子明白。”


看着无想走向药局的背影,败火叹息一声,父子天性,二人终究血脉相连。




临行前一晚,无想再次走进了澄空的僧寮。看了一眼炕上放着已经打包好的包袱,无想一时觉得喉中有些发涩,仿佛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澄空正在收拾桌上的经圌书,见无想有些怔楞地站在门口,忙请了他坐下:“方丈还有何开示?”


无想拿出带来的包裹递给澄空,但不看他的眼睛,只是望着桌上火焰跳动的油灯:“这是我入药局以来所学心得,你如今想学医,应该用得上。”


澄空接过本册在手中摩挲,看着略侧低着头的无想:“山上的墓,就有劳方丈看顾了。”看那微垂的眼睑动了动,轻轻的点了头,澄空合圌十一礼:“贫僧替明德感念方丈。”


无想终于抬起头,迎着澄空的目光:“父精母血,该是闻道感念施主,将他带到这个世间。”


澄空望着眼前这双熟悉的眸子,同他一样,眼角翘圌起的同时忍下那股酸热:“路途不近,须得一早赶路,明日早课便不能上殿了。”


无想又望着灯火沉默一阵,站起身:“那澄空师就早些养息吧,明日一路安好。”


一世情缘坎坷,两声阿弥陀佛,风清,云开,月明。




当晨钟声又在嵩山山坳中响起时,澄空走出了山门,坚定的背影在鼓楼上那双目光中,慢慢消失在山脚。




虽不是万水千山,却也翻山越岭,待在微散的薄雾中看见那几近荒废的小庙时,澄空拄着手中的树枝,腾出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山泉小溪,清泉寺,确如其名。不及中岳俊秀,难得的是清静。”深吸一口林中清新的空气,忽觉额上一沉,脚边轻响,松果沿着石梯滚落到坡下去,枝头的松鼠探着脑袋,神态甚是惋惜。


瞅瞅那黑豆子般的小眼睛,看着它轻快地消失在树林间,澄空抚了抚被砸的脑袋笑着:“还未拜山就得此大礼,人来人往处岂有这等野趣?”


山间的风从耳畔掠过,好似清越的笑声,阳光自茂圌密的枝叶间洒落,仿佛愉悦的笑眼,竹林松涛发声簌簌,就像欢喜的孩童。岂止舒坦,甚是满意。


走进半塌的寺圌院围墙,破损的殿门上满是蛛网。正殿约莫二丈余,瓦垮漏风,好在梁架尚完好,房屋不至于坍塌掉。碰到案桌前的瓦砾,只见老鼠从案桌下四散逃窜。


僧寮就在大殿东侧,紧挨着厨房。奇怪的是大殿残破不堪,寮房和厨房却看起来还行,甚至还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连破损的屋顶都用茅草苫盖过。


放好包裹,澄空只着了短褂开始清理床铺。从一大早到日头西斜,似乎才理出些头绪,寮房好歹能坐能靠,大殿也可以烧香礼佛了。正想去屋后泉眼打水,忽觉院墙外有动静,澄空扭头望去,一个小伙子正扒拉在门口张望。


得知澄空要在清泉寺住下,小伙子喜出望外,原来他的奶奶昨日过世,老人家生前就天天念佛,以前清泉寺有和尚的时候偶尔也来添个香油,自从和尚走后,就只能在家叩拜了。小伙子知道奶奶的心愿,本是准备到山外去找师父给奶奶做个超渡法事,如今澄空到了,自然是连连合圌十鞠躬,请澄空前往。


澄空匆匆换上圌海青、七衣,拿了法圌器到了小伙子家中。一个时辰下来,总算告一段落。正要请辞时,又听屋外有人叫嚷,竟是逝者的妹妹伤心过圌度晕厥过去。拨圌开手忙脚乱的人群,澄空用随身包裹里的银针让老太太转醒,一时间“活菩萨”的称赞声四起。澄空本有些发愁携带来的干粮支撑不了几日,以后该如何生计,一场法事下来,不但得到了供奉的香油,还被布施了米粮。


待回程时,夜空繁星点点,石板在月色映照下发出青白色的光。


“黑泥、白石、亮光水。野外夜路也自有方法。”


小伙子帮澄空扛米粮回清泉寺,忽听身后走着的澄空低沉的嗓音念叨着,回头笑了笑:“大师父说的对,山里风大,又怕惹起山火,我们走夜路只要不太远,都不点火把。您说这话我打小就听,还以为只有咱们山里人知道呢。”


澄空没料到小伙子会搭他的话,略愣一愣笑了起来:“但凡农家子弟,应该都知道这谚语。”


小伙子抖抖背上的麻袋:“大师父,敢问一句,您怎么会来这清泉寺?”


澄空捻着手中的念珠:“我是僧人,自然是在寺圌院里。”


“不是这意思。”小伙子提醒澄空绕过水沟:“清泉寺的和尚都走了好些年,再没人来过。听您说话、看您举止都不像小地方的人,山外条件好的大寺圌院那么多,您为什么要来这么偏僻又破旧的地方?”


澄空笑看着眼前憨厚的年轻人:“听小施主的话,小施主不愿在这山中?”


小伙子嘿嘿一笑:“山外多好,吃穿用度都比这里强。集市热闹,好吃的、好玩的,想要什么都方便。不像在这里,什么都得靠自己做。”见澄空只是笑着不说话,小伙子有些奇怪:“大师父,您不劝我?”


澄空看着小伙子那双单纯的眼睛:“作何要劝?”


小伙子挠挠头:“每次我说想出去,总会有人劝我莫做那白日梦。”


“以前清泉寺的僧人也劝过小施主吗?”


“怎么没有?”小伙子想了想:“那个,最后那个净心师父,就说我那是执念,不该有。我奶奶就是听他那么说,回来教训我呢。”


澄空闻言笑着:“小施主自该有自己的因缘际会,与旁人无碍。”


小伙子不解地望着澄空:“大师父,您这话,是赞成我出去还是不赞成我出去?”


澄空拍拍小伙子的肩膀:“老僧也好,别人也罢,说什么都只是说。脚在小施主身上,路在小施主脚下,如何走是小施主自己的事,老僧可管不着啊。”


小伙子想了想哈哈笑着:“大师父,您不会也是想来这里,别人也劝您吧?”


澄空也哈哈的乐了:“所以我都不听别人怎么说,自做我的。”


小伙子又打量了澄空两眼:“大师父,您可真有圌意思。”


澄空笑着不再搭话,抬头望望树隙间的明月,是啊,这世间的人和事,多有圌意思。




澄空救治老太太一事经村圌民一传播,清泉寺有位菩萨神医的话就在山里传开了,间或就有村圌民前来求医问药。山里生活清苦,村圌民也无太多银钱长物,为了答谢澄空看诊舍药,村圌民们或者供点灯油,或者供点香烛。得知澄空只一人在庙中,还有村圌民给他果蔬种子,以便他能自给自足,有的村圌民就直接布施米粮。


清泉寺的香火算是续起来了,虽然围墙依旧坍塌,但大殿有了诵经声,厨房里也升起了炊烟。


僧寮后面有块地,澄空用村圌民送来的种子栽种了果蔬,也植上了从山上采回来的药草。每日做完功课,他会先到后院看看这些娇圌嫩却不失顽强的生命,然后到山上四处走走。看看崖边新筑的燕巢内嗷嗷待哺的雏燕,尝尝熟透后掉落在地上的野果。他还发现了山洞旁的猴群,有时候掰点窝头、面饼给胆大的小猴子,笑看着它们蹦蹦跳跳地回到母猴身边,边顽皮边得意地啃着手中的食物。


当然大山里不止有可爱的小动物,偶尔还能在离寺圌院不甚远的地方发现野兽活动的痕迹。澄空就在寺外一两里路的草丛里发现过被咬死的野兔,始作俑者听见他的动静便跑了。而还有一次,夜里,觅食的黑熊钻进了厨房,一通捣乱后在天亮前又走了。


动物通常不会接近村落民舍,因为这里的村圌民需要打猎补给,家家都养了打猎兼顾看家的猎犬,兽类轻易不敢前往。但远离民居的清泉寺不同,加之和尚不杀生,村圌民们便替澄空担心,怕他独自一人会被猛兽伤害。澄空总是笑着说不会有事,既不另外加固院墙,也婉转回绝了自愿到寺中住下保护他的青年。村圌民们劝说不动,又担心能给他们看病的和尚有什么意外,最后实在没办法就送了一条圌狗给澄空。澄空知道不能再拂村圌民们的好意,狗收下了,却从不拴养,让它能自圌由自在地到处跑。


平静的日子不知不觉到了秋季。满山金黄的时候,寺门被叩响,败火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看着在寮房内打量张望的败火,澄空随意地拉了凳子在桌边坐下。见败火又抬头看着炕的正上方,屋顶苫盖的茅草,澄空笑出声:“雨倒不怎么漏,就是要当心老鼠或蛇——指不定睡着睡着突然掉脸上。”


败火回望着澄空脸上隐透着顽皮的笑容,有一刹的失神,旋即也笑了:“脑袋上会掉什么贫僧决定不了,身圌体想歇在何处倒是能拿主意。”


澄空拿手指戳了戳败火带来的包袱:“败火师身圌体倒是舒坦了,就怕庙太小,你肚子不舒坦。”


败火将被褥铺到炕上:“澄空师如今是寺主,肚子的事,我这个挂单的和尚就不操心了。”


澄空笑了笑站起身,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起什么:“山里猛兽不少,夜间除了起夜别随意走动。”


败火不在意地挥挥手:“贫僧身圌体好,不起夜。”


澄空不再说话,只是抿嘴笑了笑出了屋去。败火想着方才澄空的两个笑容,搓了搓自己的光头。


夜里,狗叫圌声响起的同时,有器物摔在地上的响动,接着听见一阵脚步和匆忙关门的声音。澄空赶紧拿起炕边的火把点燃冲出屋去,正在推厨房门的黑熊看见火光,掉头就跑了。


澄空唤回追出去的狗儿,关上了残破的寺门,忽听厨房里还有响动,举起火把小心地靠过去。过了一会儿见败火开了门出来,澄空好笑地望着他。


败火四处张望一阵,挠挠脑袋:“你这儿,还挺热闹。”


明德指指厨房:“熊饿了,经常到厨房来找吃的。败火师怎么被熊拦在了里面?”


败火揉圌揉肚子:“你平时吃几个窝头?”


“三个。”


败火回想着晚上总共的三个窝头,点点头:“抱歉,今天让你只吃了两个。”


澄空笑着挥挥手:“没事,晚上少吃点也避免积食。”说着顿了顿:“看来,败火师是饿了?”


败火明白澄空故意为之,明知故问,吸口气:“小气,以后我搭把手做饭不就是了。”


澄空夸张地合圌十一礼:“呀,这就有劳败火师父了!”败火又在火光中看见澄空眼睛里闪出的笑意,知道他还有话,静静等待他的下文,果然澄空又道:“可是,米粮就这么些,是我这寺主没能耐。败火师父修行多年,是得道高僧,能者多劳,这化缘米粮的事,看来也只能麻烦败火师父了。”


败火双手圌交握于身前,看着澄空半晌,挑眉开口:“真有你的。”




也许是特意为败火着想,澄空找村圌民讨了些萝卜种子,又给他寻了腌菜用的坛子。败火倒也没二话,有个腌萝卜调节下口味总比天天啃窝头来的舒服。


二人在寺中,各打各的座,各念各的经,各修各的禅,没事的时候下下棋,打打机锋,斗两句嘴,每日也不单调乏味。败火做什么澄空也不过问,只有一点,他上山散步的时候不愿败火同往。起初败火也不在意,这天天一口锅里吃饭,对门屋里睡觉,一个殿里做功课,想有点私人的时间也正常。只是有次败火自己随意在山上走着的时候,遇见了澄空。蹲在竹林里的澄空正轻轻地掰圌开泥土念叨着什么。


败火轻步悄悄走近,就听澄空温和低沉的嗓音:“连胞笋,连胞笋,只要找着一颗,刨开土看到根,就能顺着根络找到一串。”澄空念叨着,又露圌出了笑容:“是啊,多么有趣。”


败火没有打搅,又悄悄地离去,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是自那以后,他有圌意无意观察澄空除了做课业时,平常嘴里都颂什么经圌文。当听清澄空每日不息颂的是往生咒时,败火心中便有了答圌案。


天气越来越冷,上圌门求医的人也较往日多些。寺里有了败火,毕竟比起自己,败火的医术高了他不是一点半点,澄空也就让村圌民们去找败火看诊。和尚看病不但不收诊金,还免圌费赠药,也不知是不是村圌民到外面去与他人说了,渐渐的,陆陆续续有人来看病。病人们的到来,也带来了慕名而至的僧人。


僧人们本是冲着败火而来,毕竟他是曾接过观海大师衣钵的传人。可是逐渐他们发现,这个小小的清泉寺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澄空和尚,他与败火间似乎不分伯仲。


春季来临时,澄空收到了一份帖子,竟是白马寺邀他和败火去参加祈福辩经法圌会。败火不意外澄空的拒绝,他修行并不是为了成就自己的无上大道,可败火不同,弘圌法利众是他的本心宏愿。


送了败火到路口,澄空淡然道:“山高路险,败火师参加完法圌会,还是回少林寺吧。”


败火轻笑:“再说吧。澄空师可有口信需我转达?”


澄空想了想:“口信没有,倒是有份心思——老僧修行时日颇短,不似败火师可以万般皆空。人来人往扰了清静,老僧难免心中不定。”


败火没有答话,只是似笑似叹,抬步下山而去。




待山花烂漫时,一个年轻人走进了清泉寺。正准备去后院给山茶花浇水的澄空看着年轻人一步步走到佛像前跪倒在地。发现陌生年轻人那失圌魂落魄的双眼,澄空也不询问,在旁默默地看着。过了半晌,年轻人只望着佛像一动不动,澄空干脆转身就走。


“大师!”年轻人这时突然开口,望着已走到殿门口的澄空:“您就不问我为何而来?”


澄空笑着:“施主若想拜佛,案上有香,若是歇脚,桌上有茶水。若想留宿,不是和尚不给方便,实在是本寺没有客间。”


年轻人双眼发怔:“大师!求大师为我剃度出家!”


澄空交握双手,看着双眼通红的年轻人:“看施主说话斯文,气质儒雅,是读书人?”


年轻人苦笑:“百无一用是书生。如若不然,哪怕我是那粗圌鲁的屠圌夫,也不至于一贫如洗,受人羞辱轻贱。”


澄空微转回步子,看着扭头望着他的年轻人:“竟是怎样的羞辱轻贱?”


年轻人情绪有些激动,头微微抖动着:“我与翠儿本是青梅竹马,幼时我曾许诺,待我考得功名便娶她过门。去岁我中了秀才,她却要嫁给财主的儿子。本以为此乃翠儿爹娘逼圌迫,我欲携她逃离,不曾想,她竟讥笑我穷困潦倒,说我能科考入仕是痴人说梦!”


澄空叹息一声:“女施主看来也没有说错呀。”见年轻人面有愠色,澄空继续道:“你一心为了逃避而逃避,你头一剃,衣一换,科考入仕?可不就是痴人说梦?”


年轻人失语片刻,又摇头:“人生再无希望,我也再无心向学。”


“人生?”澄空笑笑:“敢问施主贵庚?”


“二十有一。”


澄空笑着摇头:“呱呱坠地,咿呀学语,垂髫外傅,束发弱冠,施主不过才踏出脚步,就知晓了人生?”说着慢慢走到墙边椅子上坐下:“二十一,秀才,施主可知你已羡煞了多少人?”


“可是,没了翠儿,我中举了又如何?题名了又如何?”年轻人又激动起来:“大师,下个月翠儿就出嫁了,但凡有一线希望,我又如何会看破红尘?!”


“施主看没看破红尘,老僧不知道。”澄空又站起身:“老僧只希望施主能想清楚,施主科考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翠儿;施主此时的失意,到底是痛失所爱的恼,还是受情爱之人所辱的恨。”言毕,上前扶起年轻人:“施主回去思量思量,如果思量后仍决意出家,也不用来这里,老僧出家不过三四年,所学尚浅。施主若想有所大成,还是去拜访有高僧的名刹吧。”


年轻人离去的小径上,败火慢慢地走了上来。仰头看着站在台阶顶上淡淡瞧着自己的澄空,败火举了举手里的包袱:“素包子。”


澄空脸上没有喜怒,只是望着败火一梯梯走近,眼神略有变动,似乎在打量他的气色。败火扶着膝盖呼出一口气:“岁月不饶人,梯子陡了,爬着着实有些累人了。”


澄空接过败火手里的包袱,转身往寺里走。败火负着手跟在他身后:“如何,这些日子清静了吧?”


澄空回头瞅了瞅败火:“你是如何与别人说的?”


败火呵呵一笑:“能如何说?你难道不是在这里‘闭关’吗?”


澄空终于笑了:“就知道你有办法。”


说话间,二人已经回到了败火的僧寮,败火见澄空放下包袱就要出屋,又开口:“无想让我代为问候。”


澄空收住要跨出门槛的脚步:“他……方丈他可安好?”


败火笑着点点头:“此次辩经法圌会上,几位大师都赞他通透灵秀。”


澄空扯了扯嘴角:“那是自然,败火大师的高足嘛。”


不在意澄空那一瞬间眼中闪过的锐利,败火轻笑着指指包袱:“这些素包子是无想圌做的,还有一包萝卜干。”


澄空看向包袱,有片刻的失神,又转眼看着败火:“路上你没吃?”


败火伸伸懒腰:“贫僧惦记的是坛子里那些腌萝卜,我走这些日子,澄空师没将腌萝卜舍给耗子吧?”


澄空拿起包袱:“耗子都不稀得吃你那腌萝卜。”


败火笑着:“那是,那是,有包子,自然不稀得腌萝卜了。”


澄空白了败火一眼:“当心吧,春季万物复苏,哪天真有蛇鼠掉你脸上。”


败火呵呵乐着坐到炕上,指指头顶:“要真又掉脸上,也是贫僧的缘。”




败火回来了,老病患们又陆陆续续地前来看诊。村圌民们觉得败火比澄空和善近人,加之澄空总说败火的医术比他高深,村圌民们也就更爱找败火。清泉寺不似之前一段时间那样隔三差五有人来,但也不沉寂了,不过好歹没失了清静。


澄空依旧只要不下雨就到山上散步,败火再没去遇着过他,一是败火不想打扰他在自己世界里的快乐,二是败火的双圌腿患上了风湿,爬山总是也难以应付了。


夏季还好,一入秋,败火更不愿四处走动。有村圌民看出了败火略显蹒跚的步伐,得知他双膝畏湿寒,特意在入冬前就送来了木炭。


中秋之夜,圆月映的清泉寺的小院都亮堂堂。出家人本就不过这种世俗的节日,败火也不愿出屋让自己的关节受苦。


清静的小院里,澄空一人坐于月下,身前的石桌上却有两个杯子。粗制的土瓷杯里是山上采来的野山茶,色泽香味与名品不能论短长,但此间的野趣却是无可法比拟的。


轻抿一口山茶,澄空放下杯子,轻柔道:“炒生了些,略微涩口。”秋风吹过,另一个茶杯内起了一丝涟漪,澄空笑道:“差些火候就是差些火候,待下次,我再仔细些。”身旁栀子叶轻摆,略有簌簌声。澄空又往闲置的那杯子里添了些茶水:“待过些日子,秋菊便可入茶了,一晃又是一年,时间真快啊。”


一枚枯萎的树叶掉落进闲置的茶杯里,澄空小心地捻了出来:“败火如今受不得寒,是没这口福了。”


这时,败火的寮房里传来一阵咳呛声,澄空闻声放下茶杯,推门而入后略皱了眉头,先去将窗户支开:“哪能关紧门窗在屋内烧炭火?”


败火轻笑:“不想竟是睡着了。”


澄空看了看败火的神色:“你写方子,差哪味药我明日上山给你找找。”


败火仍旧笑着:“没事,后院你种的草药够用了。”说着指指屋外:“去赏月吧,一年一度,莫负时光。”


澄空听闻这话竟是愣在原地,又看了败火两眼,从他平和又夹杂着一些调侃意味的笑眼中看懂了他的意思。隔着窗户看了看院中微微散着热气的两杯茶,澄空轻圌搓圌着手中的念珠:“败火师是否笑我,心有明月,每夜皆是明月,又何须只等这一天?”


败火揉圌揉僵酸的膝盖:“不管心如何想,天上的月亮可不会随着心念而变,中秋就是中秋,月圆就是月圆。”


澄空沉默一阵:“幻相与现实。”


败火轻笑:“分不清二者是痴,将二者分的太清就是智吗?只怕也不见得。”


澄空看了看败火,又扭头望着院子内已无热气的茶杯:“我有执,我有念,我有欲,我在求。”


败火靠倒在被子上:“执念欲求,谁又不是呢?没了这些,就是你坐到台子上受咱们的香火叩拜了。”望着看向自己的澄空,笑着抠抠脑袋,:“别看我,我也一样。”


澄空望着窗外出神良久,捏紧了手中的念珠:“你竟不劝说我?”


败火靠在炕上也望着窗外的明月光:“你活得一直比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清圌醒,我劝什么,又能劝什么呢?”似乎想起了什么,败火的唇边又浮现笑容:“明德,与严东楼相识不是你的福圌分,而是他的。”


站在门口的澄空身圌子一僵,慢慢扭过头看着炕上的败火:“怎么,如今不说世间再无沈孝竹了?”不是澄空往日低沉浑厚的嗓音,略高的声调隐含金石之声,就连眉眼也透着清亮的锐利。


“连严世蕃都还在,又怎会没了沈孝竹?”败火感慨却也不失笑意:“你说的对,你就是你,你不会变。无论你是明德,还是澄空,你的心从没变过。”败火说着趿着鞋走到澄空身边:“你的缘,你的道,你的心。澄空,你的这份自在连贫僧也有些羡慕呢。”说着拍拍澄空的肩膀:“去吧,好茶好月色,澄澈空明,自在欢喜。”


又是一载寒暑往来,前来清泉寺看病的人越来越少,因为败火的身圌体一日比一日虚弱。澄空劝说村圌民有疾病还是去山下找正经大夫,开了方子他们可以到寺里来找药,但再不轻易看诊。村圌民们也理解澄空是要照顾败火和尚,也都不好意思再上圌门问药,反而会带些素食到寺里赠给这两年给予他们身圌体和心灵上照顾的僧人。


待山茶花再次开放的时候,清晨,澄空正在晨雾中采茶,隐隐约约瞧见有人前来。


近三个月没有下地的败火就静静地站在路边,脸上是他那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的笑意。薄雾缓缓飘动,老和尚静立氤氲中,有三两分不真圌实。澄空停住动作,看着那站定的人良久没有吱声。


“老僧要走了。”


败火的声音就像从极远处传来,有些飘忽,澄空只觉双脚好似踩在云彩上。


“走前来看看你,也算有始有终。”


脑中的空白使得澄空说不住一句话,仿佛呆住了一般。


风袭来,薄雾散开,路边空无一人。山谷间忽然传来雷鸣,澄空这一刹犹如惊醒!茶筐坠地,嫩叶散落,采茶人已经提着袍脚跑下山去。


无人的寮房干干净净,好像从来就没有人在这里住过,空旷的房间内只有澄空奔跑后的喘息声。


滴滴哒哒,淅淅沥沥。慢慢回转脚步,澄空望着屋外的朦胧:“走了,都走了。”缓步走进雨幕,仰头,能看见云隙中橙色的光芒。雨水顺着眼角流过脸颊,澄空脸上漾出笑意,双手合圌十道:“心无挂碍,究竟涅槃,败火师父,澄空谢过了。”




日月星辰,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每年,有老面孔离开,也有新面容到来。清泉寺还是那样,破旧却干净,清静但不沉寂。


大殿里响起的木鱼声唤回了在后院给花草浇水的澄空。佛像前,青年已经拿过了孩子手里的木鱼锤。见孩子的父亲似乎要呵斥,澄空忙笑着:“无碍,无碍,顽皮好奇乃天性。”


青年看见澄空,忙抱起孩子走到他跟前:“大师父可还记得我?”


澄空打量了眼前人一阵,笑着:“山外的世界如何?”


青年感慨地摇摇头:“不见得好,也不见得坏。”说着指指怀中的幼童:“这是犬子。”


澄空合圌十:“恭喜施主了。”


青年放下孩子,小孩儿似乎对澄空的衣服特别感兴趣,脚一触地就跑到澄空脚边,一手抱着他的腿,一手紧攥圌住打着补丁的衣摆。


看着澄空和蔼地笑看着孩子,青年合圌十一礼:“小儿体弱多病,今日前来是希望贵寺能收他当记名弟圌子,求得佛菩萨保佑。”


“哦?”澄空闻言呵呵一笑:“念念经,修修心性也不无不可,可病症一事,还是得看大夫。”


青年叹息一声:“寻了不少大夫了,但有起色,我也不至于想到这法子。”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大师,我,我可没有亵圌渎佛祖的意思!”


澄空笑着摆摆手:“老僧能理解,施主勿急。”说着抱过孩子到一旁,给孩子听了一阵脉:“小施主阴虚,似是打娘胎带出?”见青年点头,澄空继续道:“敢问施主在山外作何营生?”


青年道:“做点贩卖山货的小生意。”


澄空又问:“平日孩子都做什么?”


青年想了想:“能做什么?我要做买卖,进货。他娘要看铺子,他也就天天在铺子里。”


澄空笑道:“只怕不只是在铺子里坐着吧?”


青年有些讪讪地点点头:“小儿顽皮,集市人多,既怕他跑丢,又怕他被人欺负,只能每日将他放在箩筐中了。”


澄空笑笑:“我可以给小施主开副滋补健体的方子,不过治标而已。想要小施主康健,就不要强行约束了他的天性。”


青年明白了澄空的意思,赶紧谢过。待澄空写完方子,青年又道:“可我还是想让小儿皈依佛门,拜您为师。”


澄空淡然道:“这可是令郎的想法?”青年哑然,没有接话。澄空又道:“施主可还记得当初老僧说的话?”


青年点头:“记得!脚在我身上,路在我脚下。当年若非大师父此言,我还在苦恼去向。”


澄空略肃了颜色:“那你为何要将小施主绑在你的身上,给他选择路呢?”


青年闻言恍然大悟,惭愧的低下头:“多谢大师父!”


澄空又笑了:“回去吧,照顾好小施主。”


将父子二人送到寺门口,青年忽然在阶梯下仰望着澄空:“还望大师父保重身圌体,或许小儿真与大师有缘。”


澄空轻笑:“随缘吧。”




禅宗祖庭的少林寺,香火怎样都比闭塞的清泉寺旺圌盛。这些年来方丈无想不忘他的初心本愿,致力于弘圌法,用他的方式解救他的黎民苍圌生。正如当初澄空说的,那修缮好的旧房屋如今也住满了人。


少林寺再度迎来四方信众,年迈的正因站在大殿前,看着来往的香客居士感慨道:“正念师圌兄圆寂前仍挂牵不下的事,终是方丈给实现了。”


岁月蹉跎,无想也快及耳顺之年,这些年操心的事多,相比起当年回到少林寺圆寂的败火,相差不多的年纪上他显得老了不少。听了正因的话,无想笑笑:“师伯谬赞了,这又岂能是无想一人之力……”话语突然生生收住。


正因循着无想的目光望去,院中月桂下,澄空静立在那里。又回头,不意外地看见愣在原地的无想,正因知道他二人定有话要说,他在倒是不大方便,于是辞了出去。


“澄空师……”待正因离开后,无想快步走向笑望着他的澄空:“您,回来了。”


澄空点点头,合圌十:“老僧想借无常院一用。”


还有四五步就能走到跟前,无想霎时收住脚步。


来往的僧俗好奇地看着相视而立的二人,可也只是看一眼就继续他们的步伐。观察到无想双眼微红,澄空率先别开目光,笑看了看身边走过的人:“时间太快,方丈老了,老僧就更老了。”


无想醒圌悟一般,收起脑中万千思绪:“是啊,时光是流动的,谁也不能停止脚步。”


澄空略整理了一下圌身上那补着无数补丁的僧袍,向无想合圌十一礼:“就烦劳方丈替老僧安排了。”


无想合圌十回礼,万千言语到嘴边只是一声阿弥陀佛。




寺钟敲响,驱散了雾霭。雄浑的诵经声将慈悲吟唱于天地间。


银杏树旁,衣着华贵的男子伫立树下,看着来人一步步走近。


“你来晚了。”男子语气中似乎有些责备,双目却掩不住笑意。


来人慢慢走到男子跟前站定:“让你久等了。”


男子微抿了抿嘴:“等了这些年,早习惯了。反正你还要走。”


来人笑着:“不走了,这次不走了。”


男子霎时瞪圆了眼睛:“说什么昏话?回去!”


来人笑吟吟地摇头:“不回去了,回不去了。”


“明德!”一声呼喊,震圌惊之余且哀且怒,然而看着已经近到自己眼前的明德,明白尘埃终究落定,殇,又缓缓变作了暖流。


风将衣袖吹起,来人伸手将袖摆拉住:“这些年苦了东楼了。”


严世蕃低头看着自己已被明德握住的手:“苦从何来?是你带着我看遍了山中奇珍野趣,是你为我圌日夜念经增福减业。从小到大,这是我最开心欢喜的二十多年。”


明德抬手,抚上严世蕃落泪的脸颊:“不哭了,此后再无哀苦别离。”


严世蕃抓着明德的手给自己擦干眼泪:“咳!吃了二十多年的素,今日可算解脱!明德,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何处去?”


“你见没见过一种长着黑眼圈的熊?”


“黑眼圈?”


“也不知是眼圈黑,耳朵、四肢是黑的,其他都是白的。”


“闻所未闻,更没见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念经打坐的时候我一人上山玩,去找竹笋的时候发现的。”


“东楼可真厉害。”


“这用你说?快,快!”


“东楼,慢些跑。”


“慢什么慢?你忘了,你现在可以像年轻时那样跑了?明德,咱们先去看那黑眼圈熊,然后去军械库。”


“军械库?去军械库做什么?”


“我要你穿甲胄给我看。”




风声渐远,银杏树下又回归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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